我是劊子手

初相識或很久沒見的朋友看我一把年紀,總會問我有沒有小孩,為了避免嚇壞他們,我都不會說真話,其實我多麼想說:「有,但十年前我親手殺死了他!」

他是一個先天不足又後天失調的小可憐,每一個看見他的人都會給我一個很詫異的表情。天下父母都希望兒女冰雪聰明、健康漂亮,但我的小寶寶卻無人明白,一直走著很孤獨的路。

如果你從未見過命途多舛的他,讓我在這裡先介紹一下。我在1992年決定了要開一間給樂迷聚腳的會所,原因是做了半輩子樂迷,卻未能在香港找到一個可以讓我舒舒服服坐下來享受音樂的地方。發展文化,你不能沒有一個據點,MU (Music Union)就這樣誕生了。沒有政府支助,也沒有財團參與,不要說向銀行貸款,就是連開個銀行戶口也困難重重,我更要為了說服業主跟我簽租約而剪掉一頭長髮。

我投入畢生積蓄,但因為錢太少,只能選舊式大廈的樓上鋪,裝修佈置一切從簡。有位好友特別關照,為我找了一份工作,認為固定的收入可以減輕我的壓力,於是我找來另一個因音樂而認識的朋友坐鎮,開業的前兩年,其實我只有在下班和假日才可探望我的小寶寶。

這段時間,嬰兒由褓母帶大,我感覺到跟他的距離愈來愈疏遠,日子一日一日過去,他卻似乎沒有隨著成長。最後我辭掉工作,打算用全部精神和時間去照顧他,希望為先天不足的他作出補償。我用盡過去學到的市場推廣理論,也用盡過去贏得的人際關係,更親手將他改建成一家集音樂圖書館、Live House和精品店的多功能會所,每逢星期六晚又與商業電台聯合做直播節目,邀請五湖四海的音樂人真唱真音樂,由王菲到太極,由Radiohead到Jethro Tull。為了令到會員更容易投入音樂世界,我編了一份會員通訊《New Generation》,後來有會員提議將這份可媲美音樂雜誌的刊物推出市面,結果它成為了MU後來的主要收入來源。

有很多報章雜誌來做訪問和報導,但我愈解釋小寶寶的身世,他們愈寫得錯漏百出,而且寫的往往只集中在我,說我如何另類,話我那樣瘋狂,我希望有更多人接受的小寶寶就變得更奇型怪狀,更不屬主流。外國的傳媒正路得多,其中日本NHK電視台更派來我八十年代偶像Sandii & The Sunsetz的女歌手Sandii作主持,當她看到一張我為她蓄了十多年的樂隊宣傳照,雙眼立即充滿神彩,然後就變身八十年代的可愛少女,在會所內跑來跑去。後來更多外藉人士到來,幾乎全部都說,這冰雪聰明的孩子如果出生在他們的國家會多健康多漂亮。也有日本音樂人組織提出收養他的建議,但我不甘心把他雙手拱讓。

我生下這個在香港被視為畸胎的孩子,本來就是為了要他走沒有人走過的路,如果香港容不下,就乾脆要他完了。於是十年前我當了劊子手。

老友送來一瓶1996年的Chateau Rauzan-Segla,那一口紅酒,喝得我心亂如麻。一轉眼,原來已經十年了。孩子,你就安息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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